【寒春记疫】
檐角冰棱未消的早春，陈家辉踩着满地碎冰碴子踱进公司大门，前台那盆绿萝不知何时枯了大半，耷拉的叶片恰似他此刻的心绪。这位医学检验公司的采购主管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燠热的夏夜，彼时他正指挥工人将第十二台核酸亭吊装到位，汗湿的后背黏着衬衫，活像条离水的鱼。
一．\"盛世\"浮沫
三载春秋，疫疠竟成了最荒诞的生意经。那些白惨惨的亭子曾如雨后菌菇般滋长在神州大地，内里装着灭菌舱、负压设备，外头刷着鲜红的防疫标语。老陈记得2022年暮春时节，山东厂商的流水线昼夜轰鸣，镀锌钢板在焊枪下嘶叫着变形，流水线尽头的成品堆成铁青色的小山——这景象与二十年前老家杀年猪时摞起的肉方竟有几分神似。
展开剩余70%而今这些铁皮匣子正以废铁价在闲鱼上哀鸣。老陈用太太的账号挂出十二台，页面夹杂在绣花襦裙与点翠发簪之间，活似戏台边杵着个穿白大褂的郎中。半月过去，连个问价的都没有。倒是对街药房玻璃上\"连花清瘟到货\"的褪色贴纸，在夕照里泛着淡红的微光。
二．饕餮盛宴
林老板的集装箱厂在长江边摆了二十年龙门阵。这个精瘦的武汉汉子惯会看风向，当各地疯抢核酸亭时，他偏叫会计把账本翻得哗啦响：\"九八年抗洪的帐篷，零三年非典的板房，哪回不是雷声大雨点小？\"果然未及半年，江岸区方舱的钢板还没生锈，拆吊车的轰鸣就惊飞了芦苇荡里的白鹭。
倒是无锡钣金匠张宇宙走了步险棋。这个总爱搓着手上老匠人，在2022年槐花飘香时接了几十单核酸亭生意。他做的亭子朴素，就像他总别在腰间的老式卷尺——铝板围个方盒子，装台二手空调，连\"扫码测温\"的贴纸都贴得歪歪扭扭。但就是这样粗陋的方盒子，在最癫狂的五月里，能换回沉甸甸的钞票。
三．曲终人未散
而今春风又绿江南岸，张宇宙却蹲在改造好的早餐亭前发呆。铁皮外壳上\"间隔一米\"的蓝漆还没铲净，里头已飘出葱油饼的焦香。他给这些\"遗蜕\"起名\"缤纷小站\"，倒让笔者想起绍兴人给夭折孩童立的\"寄名灯\"——横竖都是给暴死的魂灵寻个归处。
老陈的检验公司到底没裁他，只是奖金薄得像层窗户纸。有天深夜加班，他撞见库管老李偷偷往试管架塞黄纸符，红艳艳的朱砂在月光下像凝固的血。\"保平安的。\"老李讪笑着解释。走廊尽头，崭新的PCR仪覆着防尘布，活像具蒙着白布的尸首。
【新绿】
惊蛰过后的无锡街头，改造过的核酸亭前排起长队。穿碎花袄的大婶掀开蒸笼，白雾裹着糕团甜香漫过\"请出示健康码\"的残迹。张宇宙蹲在马路牙子上啃粢饭团，忽然听见身后\"咔嗒\"轻响——原来是亭檐冰棱坠地，在朝阳里碎成满地晶亮的水珠。
（愿这饱经风霜的土地，终能在裂缝中生出新的希望。春寒虽料峭，到底冻不死倔强的草芽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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